倫敦愛樂完整心得

這場音樂會其實是突然受同學邀約而成行的，主要並非因為課程的要求（雖然那時已經選上）。我對鋼琴有特殊的迷戀，所以平常幾乎不聽沒有鋼琴的古典音樂。不過同學寄電子郵件通知我的時候，我人在國外連不上網，同學連絡不到我，就先幫我買票再說。若非如此，我或許就不會答應，也就錯過與 Tchaikovsky 悲愴交響曲相遇的機會。

音樂會當天下著大雨。從捷運站經國家劇院旁的小徑、經過兩廳院間的廣場抵達音樂廳，途中全部積滿了水，相當難走。入場時出了大紕漏 ─ 賣票給我同學的人誤把票根撕掉了！收票的黑衣服務人員先請我們到一旁，稍後向我們說明若撕去票根就算無效票，但這次特別通融讓我們進場。真是萬幸！於是我們爬上四樓，坐到演奏廳最後一排，等著樂團入場。

掌聲響起，樂團成員紛紛就座，然後是一片理應是混亂、卻似乎聽得出什麼端倪的聲響。樂團的魔力便在此時初次展現：首席小提琴拉出一長聲 La，接著有如漣漪一般，這聲 La 從首席小提琴逐漸擴散出去，直到整個樂團從一片混亂收到一個和諧有序的和弦，最後吸入寂靜，整個過程如同合奏前的一場莊嚴儀式。

指揮進場了！第一和第二首曲子聽一小段就知道是很難懂的近代作品。我平常聽的古典音樂大都屬於浪漫時期，旋律明顯、節拍與和弦變化也都跟得上，但平常那一套聽音樂的方式拿來對付近代作品完全行不通。要是用我平常的量尺來評估的話：旋律聽不出來、節奏忽快忽慢沒有理路可循、盡是一些怪異不和諧的和弦，整首曲子充滿陰森詭異的氣氛，完全不知所云 ─ 我想這不可能是合適的量尺。中場休息時看到旁人的節目冊上寫第一首是「給漢斯的搖籃曲」，不禁有點疑惑：這麼陰森的曲子真的適合當作搖籃曲嗎？

第三首 Brahms 的小提琴協奏曲就回到熟悉的風格了。Brahms 的旋律之美無話可說，不過或許是因為之後 Tchaikovsky 帶給我的震撼太大，我現在已經回想不起來任何一個片段，只記得整首曲子的朦朧意象。一部份因為音樂廳的音響效果，一部份因為全心投入，當然還有一部份因為回到熟悉的浪漫時期，我幾乎完全跟得上音樂的脈動。（很可惜我沒辦法描述確切的感受。）我相信我的肢體動作稍微有點大，希望旁邊的人沒受太多干擾才好。表演結束後小提琴家與指揮多次謝幕，最後小提琴家只好單獨把第一樂章（的一部份）演奏一遍以答謝熱烈掌聲。這首曲子演奏的非常好，但小提琴仍然無法成為我最愛的樂器，因為它表現比較細微或高尖的音質時，我會覺得有點刺耳不舒服。鋼琴表現上含蓄一些，但和它熟了以後，會發現它的表達能力其實不輸弦樂器，婉轉柔繞自有一番高貴氣象。

下半場是我認為當天最重要的曲目 ─ Tchaikovsky 第六號交響曲「悲愴」。音樂會前我曾聽過最前面一小段，只覺得陰沈晦暗不吸引人，就沒把它放在心上。但音樂會當天情況一百八十度大轉變，聽完後我完全說不出話來，心情異常沈重，回到宿舍寫了一篇網誌：

我的語文表達能力不可能成功描述今天到國家音樂廳聽 Vladimir Jurowski 指揮倫敦愛樂演奏 Tchaikovsky 悲愴交響曲的感受，只能說 Tchaikovsky 真是太偉大了，我不知道我有沒有勇氣再（認真）聽一遍。第一樂章演奏到震撼處，我直感到音樂背後的作曲家冒了出來，向聽眾大聲呼籲著什麼。這恐怕是我又一次更深刻地認識音樂的近似能力。It makes me feel so bad just because it’s such a fine piece of music.

當天也到 Wikipedia 瀏覽悲愴交響曲的條目，上面提到 Tchaikovsky 本人說 "without exaggeration, I have put my whole soul into this work"，正呼應了我的感受！我相信聽這首曲子對於不同人能夠引出各種不同的思緒，對我則是引出一些最沈重最難以回答的哲學問題，而 Tchaikovsky 彷彿知道我會想到什麼，音樂引導著我經歷一切情境與推理，再回應我的問題。

有一段旋律讓我印象深刻，對我而言那呈現的是種昇華的意象：指揮的手勢一個大迴旋，把音樂帶上高峰，旋律向下級進、接著一段模進，一個轉折後做出不完全穩定的結論。這段音樂本身倒也不非常特殊，但擺在曲子的那些位置，就有非常好的撫慰效果。第三樂章盛大結束後眾人情不自禁地鼓掌，但指揮頭也不回，一揮手直接把樂團帶入灰暗的第四樂章。這兩個樂章之間的強烈對比恐怕也是 Tchaikovsky 想傳達的一個意念吧。最後指揮多次謝幕但未演奏安可曲，或許是因為在第三和第四樂章之間被打擾的緣故？對我這樣或許好一些，因為那時我只想好好沈澱一下，脫離這首曲子帶給我的極大衝擊。從沒有曲子能夠如此全面地讓我感到深刻的共鳴。它恐怕是我聽過意境最高的曲子，少有曲子的內涵能與之相比。也因此我很難提起勇氣再認真聽一遍悲愴交響曲 ─ 再經歷一次那樣的對話實在太沈重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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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些哲學問題都是我很不願意面對的問題，也因此我不敢再聽悲愴交響曲…